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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骤至
天色暗得猝缺乏防。
原本只是带女儿翠翠进山采些草药贴补家用 ，谁知返程时乌云蓦地压顶。风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 ，卷着沙土和枯叶扑打过来。翠翠才七岁 ，攥着父亲的衣角小声问：“爹 ，会不会下大雨 ？”
父亲没回覆 ，只一把将女儿揽到死后 ，仰头望了望天。雷声已隐约从远山滚来。
“抓紧爹。”他声音降低 ，却异常平稳。
山路险要泥泞 ，他险些是半抱着女儿往前赶。翠翠能感受到父亲手臂绷紧的肌肉和越来越急促的呼吸——但她一次也没被松开过。
第一滴雨砸下来时像石子般坚硬。紧接着 ，暴雨滂湃而下 ，山林瞬间被哗哗的水声吞没。视线模糊成白茫茫一片 ，父亲猛地愣住脚步。
“不可走了 ，”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得找地方避。”
他记得这周围有个浅岩穴 ，是早年猎人歇脚处。拨开疯长的野草 ，果真看到一个黑黢黢的洞口。他先把翠翠推进去 ，自己才弯腰钻入。
洞不深 ，委屈容得下两人 ，但至少盖住了直接浇下来的雨。翠翠冷得颤抖 ，父亲迅速脱下湿透的外衫 ，拧干水 ，裹住她。接着他蹲下来 ，让她坐在自己屈起的腿上 ，用整个背盖住洞口灌进来的风。
“爹 ，你也冷……”
“爹不冷。”他答得简短 ，手臂却收得更紧。
雷声炸开 ，翠翠吓得一颤。父亲突然最先哼歌——那是一首极老的调子 ，走音走得厉害 ，节奏也七零八落 ，但嗓音低低的 ，像暖炉里将熄未熄的火。翠翠清静下来 ，把脸埋在他仍湿润的肩窝里。
雨没有停的意思。父亲默然片晌 ，突然说：“怕就打爹两下。”
翠翠愣住。
“你小时间一发性情就打爹 ，记得不 ？打完就不哭了。”
她摇头。着实记得。那时母亲刚走 ，她夜里总哭 ，父亲就抱着她在屋里转圈 ，说：“翠啊 ，爹在这儿。难受就打爹 ，爹不怕疼。”
黑漆黑 ，她伸出小手 ，很轻地捶了一下他的背。
父亲笑了。只管她看不见。
背如山岳
雨更大了。风卷着水汽往里扑 ，父亲整个后背很快又湿透。他却像钉在原地 ，一动未动。
翠翠缩在他怀里 ，听着外头咆哮的风雨 ，突然小声问：“爹 ，你累不累 ？”
“不累。”
“你骗人。你喘气声好重。”
父亲顿了一下。“爹是大人。”
悄然再度降临。只有雨声噼啪 ，和洞顶无意渗下的滴水声。翠翠感受到父亲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也许是冷 ，也许是累。她伸脱手 ，学着他适才的样子 ，用小小的手掌搓他的胳膊。
“这样会不会温暖点 ？”
父亲没语言。但过了良久 ，他很轻地“嗯”了一声。
黑漆黑 ，时间流逝变得模糊。翠翠模模糊糊睡去又醒来 ，发明自己被稳稳抱着 ，父亲的姿势险些没变。洞口透进一丝微光——雨势终于小了 ，天快亮了。
她仰面 ，借着曙光第一次看清父亲的脸：眼眶深陷 ，嘴唇冻得发紫 ，下巴上挂着水珠 ，不知是雨水照旧汗水� ？伤凵褚谰汕寰� ，甚至在她醒来时笑了笑。
“快天亮了 ，翠。等路干了我们就回家。”
翠翠突然爬起身 ，用袖子去擦他脸上的水。父亲怔住 ，任由她鸠拙地举措。
“爹 ，”她声音很轻 ，“你似乎一座山。”
他默然 ，然后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许多年后 ，翠翠依然记得谁人岩穴的清早：父亲站起身时险些摔倒——他僵着背 ，逐步舒展蜷缩了整夜的身体。阳光从洞外照进来 ，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真的像山峦的轮廓。
那天他伤风了 ，发热三日。但自始至终没提一句那夜的雨。
父爱历来云云：他未必说得出感人的话 ，却肯在暴雨中为你盖住全天下的风雨；他可能从不言累 ，却会把最后的体温都裹在你身上。
谁人夜晚 ，父亲用脊背告诉她：就算雷雨滔天 ，你也可以定心闭上眼睛。
由于山 ，是不会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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